“你,你手上都被划……划……”慕容楚衣淡道:“不碍事。”绸布窸窣,他好像是拿了块巾帕替自己把血迹擦止了,而后低声道:“您接着说。”掌柜哦了一声,发着愣,眼圈红红的。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再忆此事了,此时真的再一一回顾时,情绪也就渐渐地漫了上来。他沉默一会儿,接着道:“那个孩子年纪还很小,我问他话,他也说不太清,问他姐姐去了哪里,他也只是哭。我便埋葬了楚公,把孩子带回了我跑商的船上养着,他还没到记事的岁数,我希望他以后过太平日子,也就从此不再和他提这段往事,希望他长大后不要记得这个仇……”“慢慢地,一天天过去,甚至连这个话都还不太会讲的孩子,果然不再记得这件事情。城里的人也渐渐把楚家一家给淡忘了……直到有一天。”他顿了一下,而后道:“楚家的长女忽然回来了。”“不过她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啦。”掌柜的嗟叹道,“蓬头垢面,患了失心疯,一直反复不停地说自己有个孩子,但那孩子被她一时糊涂抛下了。别人问她什么孩子,和谁生的,她都答不清楚,问她妹妹去哪里了,她就一直哭,说不要怪她,她也是有苦衷的。”慕容楚衣:“……”掌柜掏出手帕,捻了捻鼻子,感伤道:“官府的人听闻了这个消息,将她接去诊判,确定了她精神受了莫大的刺激,再也恢复不了正常以后,也就没有再去管她。乡人见她可怜,给她让了间荒僻的小屋住着,一开始去探视她的人还很多,可渐渐地,大家发现她嘴里颠三倒四就那么几句话后,觉得无趣,也就没有谁愿意理会她了。”“我倒是带着她弟弟去看过她,可是她弟弟根本就不认识她,也不记得她了。而她一看到小孩儿就开始哭,说自己不该那么狠心,把自己的孩子丢掉不要,说不管再恨都不该恨去娃儿身上,又说看到小孩儿变成鬼了,坐在血里看着她。唉……”“虽然当年的事情什么佐证也没有,但我多半也知道,其实当初他们一家根本不是什么举家搬迁,而是被王都的某个达官贵人看上了,强掳了那俩闺女过去。恐怕是楚公护女心切,便被他们残忍杀害,幺儿也丢在草垛里,由着他自生自灭。”掌柜的说到这里,发了会儿呆。“楚大姑娘当时说她有了个孩子,又不停地喊嚷说让她妹妹不要怪她,她是有苦衷的。慢慢地,大家就猜想,她当年是不是为了活命,做了什么不该做的,害死了她妹妹……所以活着回来的只有她一个,楚二姑娘却不见了。”慕容楚衣神色渐黯,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是真相:“……”“就因为这个猜想,人们开始疏离她,讽刺她,拿她的疯痴开她玩笑。”“我当时……我当时也没阻止,因为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多,从前都是楚二姑娘为人更温柔热情,而她作为姐姐,总不太爱说话。我就觉得她或许真的对自己姊妹做了什么,才被自责逼疯的。这事儿搁在我心里,始终是个疙瘩,直到她临终的时候,我才知道——”慕容楚衣一惊,蓦地打断他,沙哑道:“什么?她……已经不在了?”“早几年就不在啦……”掌柜伤感而自责地叹道,“……她走的时候,我去送她。许是回光返照,她终有一时半刻的清醒。那会儿她跟我说……”掌柜的停了须臾,似乎是在思量自己是否要把这最后一重秘密告诉他。最后他许是瞧着慕容楚衣与故人极其相似的脸,终于道:“她说,当年她与妹妹被贵胄掳掠,她自知逃不过,便佯作顺从,自愿解衣服侍,哄骗得对方放松了警惕,终于找着了机会可以放她妹妹逃走。可是她妹妹以为她为了存活竟不顾父仇委身人下,恨极了她,说宁愿死也不愿受她恩惠。”慕容楚衣:“……”“这时候我才知道乡人都误会她了,她根本没有为了自己苟活,害死自己的妹妹,所谓的苦衷,竟然是这个原因……”“她催楚二姑娘逃跑,遭了拒绝和误会,没有能够实现。她心中焦急,随及又想到她们如今已身在王都,到处都是权势骇人的门阀贵族,就算妹妹听了她的话逃出去,又能逃多远?”“楚大姑娘日思夜想,最终心生一念。她曲意逢迎作陪自己那位贵族时,曾见过不少世家贵胄,所以她最后的打算,就是想设个计,能让她妹妹得到其中一位的照拂。”“为了楚二姑娘能够好好活着,不用受辱,她一直在看,一直在选。在想谁能好心接受一位孤女。那个贵族必须足够善良,正直,地位显赫,能够官压一级。最后她把目标锁定在了两个人身上。”慕容楚衣:“谁?”掌柜道:“弗陵君墨清池,先望舒慕容玄。”墨熄冷不防在这场对话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,不由蓦地睁大了凤眼。第165章我非孤孑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一场往事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,墨熄一时间也是五味陈杂。掌柜道:“楚大姑娘几经打听,得知墨清池家中已有一女,且十分善妒,于是最终把目标定在了尚且独身的慕容玄身上。”慕容楚衣低声问:“但那……楚二姑娘性子既然如此之烈,又怎会愿意听从她姐姐的安排?更何况若是让她知道姐姐的所谋所忍皆是为了自己,她又怎会甘愿偷生?”“是啊。”掌柜道,“所以楚大姑娘做的打算,就是根本不打算让她妹妹知情。”“她希望她妹妹能够不存痛苦,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。于是有一天……当满城王室去城郊游猎之时,她把妹妹带在了自己身边,趁之不备,往其饮的水里投了她偷来的忘忧药散。”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