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顾茫决意成为密探暗子的那一天,他就筹谋过墨熄的未来。但那个时候他们还那么年轻,尚未经历过情爱的苦楚,因此顾茫很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绝情一些,这个年轻人会觉得爱他是一件极痛的事情。只要痛了,墨熄迟早就会放手的。可是他一直等,一直等。他扎的墨熄满掌是血,刺的墨熄一身是伤,墨熄却始终都没有将他放下。这些年,他一直希望墨熄能够把他们过往的爱意看淡,希望墨熄能够好好地过安定日子,娶一个温柔贤良的妻子,有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。年少轻狂时发生的那些不可遏制的情与爱,迟早都会被岁月涤荡成再也看不清的墨痕——他原本就是这样为墨熄考量的。可他最终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情:这世上的爱与不爱,确实都是可以改变的,唯独心永远是那一颗。墨熄从来就不是一个随意的人,在他决意向顾茫告白的那一天,他交给顾茫的就不是他的爱。而是他的心。他的……忽然之间,顾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,他贴在墨熄胸膛,能感知到墨熄的灵流是那么微弱,灵核近乎是破碎的。昏迷前修罗间里的情形仿佛又闪至他的眼前——墨熄来救他时,脸色白的可怕,难道说……顾茫蓦地抬头:“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真相的?”“……”“你又去了蝙蝠岛?又用了时光镜?”墨熄看着他骤然紧张的脸,凝视着那双不安惶然的蓝眼睛,慢慢的,眉目间有了些柔软而悲伤的笑意。“你是在替我担心吗?”不等顾茫答话,他又像是生怕遭到否认与拒绝似的,低头亲了亲顾茫的眉心:“我没事。”可顾茫的心却像被割裂开了,万般猜测涌上心头随即又褪下,唯剩一个至为清晰的答案留在滩涂上。这一次顾茫没有问,他喃喃着,眼泪顺着他柔软的脸庞淌了下来,他说:“……是……载史玉简……”长睫毛簌然合拢,顾茫隐忍着,压抑着,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来划清他们之间的鸿沟。可是……八年了。生死残忍做尽,也终挡不了墨熄追着他的步伐,走到了这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上。他设下的障碍,留下的险阻,最终并没有拦下那个年轻人的步伐。他的小师弟还是追了上来,他在黑暗里回过头,看到八年前的爱人已经不再那么年轻,他风尘仆仆,满身血污,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固执而黑亮的眼睛。被他割舍的恋人奔向他,追上他,然后站在荆棘丛里,喘息着,对他说——师兄,顾茫,我来接你了,我们回家吧。冰面砰地彻底碎了,碎作千片万片晶莹的光点,冰层下面那个久冻沉睡的人终于被他的小师弟拥入怀中。顾茫忽然再也忍不住,那根紧绷了八年的弦终于砰然断裂,他终于失声痛哭,他不住地说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是我轻贱了你的情意,没有看懂你那一颗固执难移的心。是我妄自为你做了选择,没有问你愿意去行哪一条路。是我没有尊重你的意愿,没有明白你最在意的是什么,而把我的谋算,强加到了你的命运上。是我一直在欺瞒你……不给你同行的机会……八年了。我伤过你,害过你,疏远过你,刺痛过你,我做尽了让你失望的事情,甚至差一点要了你的性命——你为什么还不回头啊,我的小傻瓜,我的公主殿下。你为什么还是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把真相掘得,然后披风戴雨,伤痕累累地来到我身边,你为什么那么那么傻。“墨熄,对不起……”墨熄抚摸着他头发的手微微一顿,他会错了意思,于是道:“没关系,我知道你选择了什么,我也知道你为了这个选择忍耐了什么,遭受了什么,付出了什么……不用跟我道歉,其实我早也与你说过,你若真的不喜欢我,想要无拘无束,我也不再勉强,只要你能回来……”他说着,眼圈慢慢地红了,嘴唇轻轻碰着顾茫的额头。像是最虔诚的祷祝。“只要你好好的,能让我陪着你,能给我机会,和你一起分担……顾茫,我的好师兄,那就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