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捋的脉络实在太多了,反而将他绕作一团乱麻。更何况他这是要怎样的事不关己冷血无情,才能在这样的刺激中再保有一颗冷静的心?晨旭微透时,顾茫才与那个黑衣人从战魂山下来,仍是黑衣人走在前,顾茫在后面。墨熄疲惫地抬起眸,眼底有蛛网般的血丝。他迎着模糊的天光,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人,而后他们穿出了结界。这时候墨熄的头脑根本就是混乱至极的,整个人也被摧折得厉害,他这样一个天之骄子,此刻让他说一段他幼时就能倒背如流的《伏昼天劫志》,他或许也说不出来。但就在这样的状态下,在这样朦胧的晨雾云岚中,他还是于瞧见顾茫的第一眼就意识到——顾茫哭过。顾茫是个很坚强的男子汉,但坚强的灵魂未必就只能由坚强的体魄来装载。顾茫的身体是温软的,那双眼睛像黑夜中的昙花般和柔,容易因为悲伤和刺激而流泪,而墨熄曾像探索自己的内心一样探索过顾茫的身体,他已将顾茫在任何情绪下的状态都深刻铭记。他看到顾茫纤长眼眸微微的红,就知道顾茫一定哭过。他为什么哭?为了谁而哭?是为了无力回寰的过去,还是为了孤注一掷的将来?两人在山脚站定,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,说道:“时候不早,若再不离开,就该被人发现了。”“是。”顾茫嗓音湿润微哑,向黑衣人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,“该看的,我都看到了。多谢今夜相陪,就此别过。”“不必。你自己也……多多保重。”只是一个瞬影,黑衣人轻功掠起,速度快得令人无法看清,便消失在薄暮晨光中不见了。顾茫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云烟缭绕的战魂山,紧了紧肩上披着的黑色斗篷,好像斗篷下面遮掩着某个无法告知于人的秘密,他低下头,也跟着大步离去。顾茫走后,墨熄再不用掩饰,他洗去法术,独上了战魂山,他在山上寻找蛛丝马迹,最后去了战魂禁地。之前顾茫对他说过,觉得战魂山的禁地“似曾相识”,所以墨熄觉得他们方才去的应当就是这个地方。虽说此禁地是王室所建,但这时候它还尚只是个简陋雏形,想突破结界并非那么困难。墨熄站在荒山禁地外,手指覆上流淌着的结界光阵。他能感知到这只是一层普通的高阶阻隔阵,不似八年后那般无坚不摧,然而他如今身在镜中,又是个不速之客,灵力法术都被削弱地厉害,所以饶是这法阵并不完美,他也无法穿破……战魂山禁地结界的光芒在不断涌动着,仿佛在讥嘲着这个来自八年后的游魂。——“重华如今的局势也就是这样,你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。”“顾帅,要拓出一条路来,没有双手不沾血的。”“重华权贵之势,你也都清楚了。”“叛国这一棋,你已是落子无悔……”黑衣人到底是谁?此人言语之间的意思,旨在让顾茫看清重华这种以血统为上的局势,重择其主,言辞像极了燎国策反的军士。可顾茫真的就那么早与燎国之人相勾结了吗?而除此猜测外,由于战魂山禁地授王室之意所建,或许是有立场相悖的贵族看到了里面的某样东西,知道了君上所谋,心生反叛之意,所以带顾茫来亲眼见证,好让顾茫感到伤心,感到死心,彻底与重华王族们一刀两断,另拓新路。但这条也有说不通的地方——虽说重华王室之间暗流涌动,可又有哪个贵族会真的希望血统为尊的朝局被颠覆呢……一个个问题仿佛都在擂着心腔,墨熄仿佛身置迷雾中央,他在雾中摸索,却无法捕捉到事情的真相。这一界之隔的秘密,他终是不得而知了。他唯独可以确信的是,顾茫当年之叛,果非那么简单。直到回到羲和府,墨熄也没有全然缓过神来。霜秋端着点心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近:“主上?”“……”“主上,您是不是昨晚没睡好?”墨熄没吭声,他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难看又有多可笑。古书言时光镜中九死一生,他曾经觉得荒谬,此刻却觉得所言非虚。且不说顾茫这种已经完全被催眠的人,就是他作为一个跟着被卷入过去的陪同者,也一样逃不掉被镜子折磨的命运。一个人这一生之中,总有或多或少的遗憾,一次生命的轮转里,也总会隐瞒着各种各样的秘密。面对这些遗憾,回到过去的人会不想着弥补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