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灵玉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尴尬之态,只屏退宫人,自一旁坐下来。郑岚玉看不惯盛灵玉在小皇帝的寝宫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,更看不惯盛灵玉对他平淡无波的反应,没好气地询问:“陛下呢?”盛灵玉没有应答,反而静默了好一阵,无关紧要地淡淡开口:“我是不喜欢你,可我仔细想了想,也并没有为难过你。”这话来得突然,郑岚玉微微一愣,不过很快反应过来:“什么意思?盛大人是在暗指小臣为难您?算了吧,小臣哪里有这个胆量?”盛灵玉像是听不见郑岚玉怪里怪气的语调,依然平静道:“为什么。”盛灵玉如此问,便是将两人之间隔阂戳破,郑岚玉停顿一二,也觉得阴阳怪气没什么意思,干脆将话头说破。他没去提之前盛灵玉囚禁小皇帝的事,也不提盛灵玉建立中枢台的事,只精简道:“小臣年纪小,可从来不觉得自己眼界小,比起那位你说什么都信的皇帝陛下,小臣自以为更会看人一些。”盛灵玉道:“所以?”郑岚玉听盛灵玉这个半死不活的语气就来气:“所以?所以小臣觉得小陆侯做人不行,做臣子却比盛大人强了太多!最起码,他敢在皇帝面前暴露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,盛大人敢吗?”说到此处,郑岚玉不欲再憋着,他冷声一笑,讽刺道:“刑狱司倒台,里面办了和没办的案子全挪到了小臣这里,不知道盛大人心里可知道,刑狱司抬出去的,曾有个叫谢灵华的人。”谢灵华,盛灵玉父亲在外的那个遗孤私生子。盛灵玉听得一动未动,但似是预料到了郑岚玉想说什么,坦荡荡地望进了郑岚玉厌恶的双眼。郑岚玉道:“小臣接手这案子的时候,这人早就死了好几个月,但看他的卷宗,竟是因为以朝中重臣的名义卖官被抓进来的。”“他打的名义自然是盛大人您的,想来盛大人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,所以这人被问罪,说死也就死了,可问题是在死牢之中,这人一直在哭诉,说他分明是得了您派去的人暗示经过允许才这么做的。”“谢灵华此人,观其为人行径,死了不怨,但他这么死就实在是有些蠢了,难道盛大人不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,确实是有人教他这么做,故意送他去死吗?”一口气说完,郑岚玉觉得自己已经和盛灵玉说得不能更清楚,他生来正直,忍不了这样的脏污算计。“同父异母的兄弟,纵有仇怨,何必如此赶尽杀绝?盛大人如此行事,皇帝陛下可知道?若是小臣禀告给陛下,不知道陛下会对一个背地里连亲兄弟都能下杀手的人怎么想?”盛灵玉许久无话,好半天,盛灵玉问:“你在威胁我?”郑岚玉嗤之以鼻:“小臣是在警告盛大人,盛大人这样的人,最好离我们那位傻陛下远一点!”第156章……他凭什么这么说?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?小皇帝身边该留下什么人,为什么郑岚玉如此轻易便能决定?盛灵玉忽然自言自语道:“你也在意他吗?你也想要他吗?”这声音很轻,不容易被听到,听到了也需要去辨认。郑岚玉听得模模糊糊尚未反应,盛灵玉已经对着他道:“我只有他了,只他一人……你也要跟我抢?”什么跟他抢?盛灵玉说到哪里去了?郑岚玉大感烦躁,觉得堂堂盛国公的子孙,在被指责的关头胡言乱语胡搅蛮缠,实为上不得台面。不想他张嘴刚要说话,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掐住了他的脖子,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将他单手掼到了墙上。盛灵玉死死扼住他的咽喉,不错眼地望着他,如同无尽的黑暗一般紧紧逼近。他这是在干什么?盛灵玉这样问自己,可他也不清楚,他就是很茫然,很空洞,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将他包裹,让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好像是郑岚玉,又不只是郑岚玉。那是以郑岚玉为表象的一种名为厌恶嫉妒畏惧的集合体,不仅是一个人,更象征着一种不断侵蚀无情剥夺的命运。盛灵玉如今还有什么呢?他不懂,为什么他的手握得这么紧,还是什么东西都握不住?为什么所有的人,都要拿走他的东西?他要的不多,为什么就连这一点祈求,这一点点光明都不能留给他?情绪在缓缓流动,盛灵玉怎么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,这一刻,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被天命所耍弄,比起怒火,怀抱的更像是无尽的凄凉。有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嘲笑他,催促他,告诉他:再用力一些,掐断这段纤细的脖子,不然,你就连唯一拥有的小皇帝都要失去了。